西西里(Sicilia),若是你悄然回味它自舌尖涌起的奇妙音节,一缕玉器轻击冰块的沁凉便会长驱直入你的牙床,那是一种怎样的神秘、妖娆混合着略带矜持的野性让你魂牵梦绕、不能自已。
或许,那是一种只有在时间和空间幽深隧道的尽头方可勉力一瞥的美,它的巢穴如此遥远,如此悠久,使那偶尔洒落一星半点的微茫的光线,活像是照射在众神的袈裟上,既目眩神迷又遥不可及。它自奇诡中登场,复在闪烁中现身,宛如钻石的光芒,一跳一跳牵着你的心,透彻而虚幻。它天然包含一种难以捉摸的本性,即便你把它吸附于内心或定格于数码相机的CCD上,也并不意味着你从此可以一劳永逸地拥有它。它总是远在你所能想象和触及的极限之外。还不曾有谁游历过西西里而不为它的惊艳所耽溺。可那因垂恋而起的占有欲,却注定要遭遇挫折,那份难堪一点不亚于饥肠辘辘的食肉兽类在全身遍布尖刺的刺猬和身披软甲的穿山甲面前的无计可
西西里摄魂的魅力中同时混合着轻佻女子的撩拨和良家少女素有的贞静,让耽视者在欲迎还拒中束手就擒。它美得如此浓密,须待你张开全身的感官方能让它慢慢浸润你的心魂,这一过程紧张而微妙,甚至容不得半点的疏忽,倘若感知力稍有懈怠,它便橡皮筋一般,“啪”地一声,弹回原地,让你对它此前的一切图谋和贪恋前功尽弃。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沿着家乡的水渠回家的情景,夜空下的水渠,明月平沉,如煎锅里的一掬儿蛋黄,遥遥勾着你的眼神。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心心相印的情景,彷佛让你觉得,它在水渠中的这副面容,完全因你而存在。
在希腊语中,“西西里”被称为Trinacria,意为“三颗头”,暗示它三角形的长相。若是稍加留意,你会发现它的三只角分别朝向亚、非、欧三大洲。只是离意大利半岛太近的缘故,它才忍不住卖乖,身姿微微偏转了些。
西西里曾是已知世界的中心,是地中海诸岛中的长女。它美艳的触角左顾右盼,天生一付招蜂引蝶的红颜祸水命。它曾被各大文明形形色色的主人拥有过,人人都妄想在它身上倾注自己满腔的欲望和抱负,征服它,溺宠它,给它金钱和锦缎,欺凌时也偶尔讨它的欢心。人人以为它是软弱的,是天生指望着依附他们的,但是千百年过去了,他们毁灭和淘汰的不过是自己,西西里虽也显见得憔悴,但那不过是美艳添了一抹儿风霜,无损于它的风华绝代。
文明前季,西库洛人和西卡诺人在此捕鱼狩猎,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时节,希腊人还只懂得在土地上玩泥巴,远没有狂妄到要建立什么海上帝国。但文明的觉醒往往在一寐之间,公元前8世纪,希腊人的君临很快让第一批土著尝到了带绿帽子的滋味。这也正应了一句宿命的论调:美貌向为天下之公器。希腊人之后是罗马人,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另一个虎视眈眈的情敌——迦太基人手里掳得美人归。罗马的千秋功业可惜好景不长,汪达尔人和东哥特人伺机乘虚而入,四只咸猪手在西西里的前胸后背上抓下摸,幸好有拜占庭帝国勉强撑住昔日的半壁江山,算是为它保住了贞节的名份。偏偏寡妇门前是非多,时隔不久,绿旗招展,山河易色。阿拉伯人挥着弯刀,嘴里呼哧着腥膻的洋葱味,强行给它遮上了面纱,其实,想想它的纯洁早已是考古名词,何苦多此一举。西西里毕竟属于基督教世界的禁脔,阿拉伯人锋芒再盛,也总有时运不济的时候,诺曼人瞧准时机,侵占了西西里。“两西西里王国”的建立,一夜间又让它由“回教君王的妖妃”摇身变回威仪万千的皇后。15世纪,迂阔的西班牙人妄图用宗教裁判所的严苛和死板尘封它长期放肆的心灵,西西里从此不免黯淡神伤,唯有城市中蜂拥而起的巴洛克建筑多少让它的化妆盒内多了些私房钱。年华老去,美色衰败,后半生的全部热望不过是攒些百年之后的棺材钱,这虽说合乎人之常情,但也分明让人多了些唏嘘和凄
文化上,西西里向来是周边文明交媾的婚房。希腊人为锡腊库萨(Siracusa)和陶尔米纳(Taormina)留下了壮观的剧场,在阿格里坚托(Agregento)、塞利侬特(Selinunte)和塞杰斯塔(Segesta)竖起恢弘的神庙;罗马人在阿尔梅里纳广场(Piazza Armerina)锦上添花,嵌上活波洒脱的马赛克图案;巴勒摩圣乔万尼隐修院的红色穹顶纯系阿拉伯人“一手遮天”;蒙雷亚莱(Monreale)和切法卢(Cefalù)主教座堂则因诺曼人的构思奇巧而堪称完美,不过,后殿穹隆上令人惊叹的《基督赐福》马赛克则应拜拜占庭人之赐。西班牙人也绝非等闲之辈,过度奢华的巴洛克风格几乎主宰着今天西西里岛上的大部分教堂和宫殿风格。
天地四季给了西西里丰姿绰约的身段,岁月又忍心让她饱经沧桑,她的艳丽分明地多了一层哀恸的色彩,非撒丁岛的自然天成所可比拟。在景观的丰富性上,西西里不啻是一座生长茂盛的热带雨林,囊括了品种各异的浩繁植被。年代悠久的古城堪比高大的常青乔木,精致婉约的小镇是茂密蓬松的灌木,而掩映于滨海、山谷地带的小村庄则是那翠绿的爬藤,在林间穿针引线,盘旋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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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西里诸城中,自然和人文景观俱佳的当数陶尔米纳。
在陶罗山的半山腰上,陶尔米纳盛开得像一株硕大恣肆的龙舌兰。火车公路自下往来穿梭,却无惊扰之虞;天地大海亲近而不狎昵。它是扬粉季节植物裸露的性器,上呈天露,下接地气,中间一任花粉飘荡,不知有忍。
陶尔米纳视野开阔,风光迷人,东面抬头可见碧波粼粼的爱奥尼亚海,西南方则是皑皑白雪饰其冠冕的埃特纳火山。
埃特纳,古希腊诗人品托称其为“天柱”。这座在70万年前就一直感冒不断的活火山,是火山中名副其实的林黛玉,多愁善感,历史上有本可查的喷发就达225次之多。山顶常年云遮雾罩,难窥首尾。阳光强烈的时候,镶了金边的光线会从天空极深的地方刺将下来,但又不很透,毕竟云层太厚,残留着薄薄的云翳,像是用脏布抹拭窗玻璃上的污迹,总也抹不干净。
在一处石灰岩岬角的腹地,整个老城区的顶端,保存有陶尔米纳最诱人的古希腊剧场。迭经上千年的风雨侵蚀和人为毁坏,这座壮观的半圆形剧场终至倾颓。像一只瞎了的眼窝,眸子再也不能顾盼流转,也感觉不到相邻的另一只。古希腊人在碧海蓝天和火山环拱的舞台上演出人间的悲喜剧,男女主人公的命运便不再是封闭和孤立的了,那里面有对天地诸神公正裁判的隐隐的期待,可谓天人交通的西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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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陶尔米纳的壮观剧场相比,阿格里坚托的神庙似乎更擅胜场。
阿格里坚托有“上阿格里坚托”和“下阿格里坚托”之分,疑为效法陶尔米纳,保护古城区之别出心裁。但又不如陶尔米纳呵护得那般到位,将个难看的现代化城区做了神庙谷的屏风,还依山起势,置于山颠,下临大海,给人和尚头上、虱子自现的滑稽之感。
阿格里坚托现如今几乎成了“希腊之外最壮观的神庙群”的代名词。不过,神庙谷里的全部9座神庙,能看出轮廓的,恐怕不超过4座。它们中的大多数几乎快要和大地起伏的面貌融为一体了。
起初,数朱庇特神庙最为宏伟霸气。可惜这座神庙未及建成,就在公元前406年一次迦太基人的入侵中被夷为平地。原来的设计是一座假围柱式建筑,列柱廊的位置筑有嵌以半柱的厚墙,半柱上矗立有体量巨大的男像柱,仅身长就有8米之伟。残存的一根男像柱被收藏于现今的市立考古博物馆,神庙的遗址上横陈着一座泥土仿制的替代品,千百年的明火执仗、风雨如晦虽使他惨遭毁容,难辨雌雄,但一副擎天立地的模样仍历历在目,似乎还在静等着朱庇特重新君临大地,挽昔日秩序于倒悬。
在蛮荒的岩石上,卡斯托和波利克斯神庙仅剩下四根立柱和柱顶盘,像一朵绽放着的残败的石柱之花,那是沧桑岁月仅存的硕果。
只有协和神庙让人稍感欣慰,正面的6根立柱和侧面的34根立柱完整无缺,作为陶立克建筑的辉煌典范,它因在6世纪时被改建为基督教堂而幸免被
在这个迄今为止全世界最为完整的陶立克式神庙家族中,附近的朱诺神庙和对面峡谷的赫拉克勒斯神庙也所幸留下了些残肢断臂。
神庙谷位于阿格里坚托邻海的缓丘地带,植被茂盛,日光朗照,风从海上徐徐吹来,减弱了地中海阳光的热度。神庙多踞于缓丘之颠,自极远处便可一目了然,虽然巴旦杏树要到12月份才会全然绽放,但到处已弥漫着秋季之痒,让人无端陶醉于这仙境般的谷地。起先供奉诸神的神庙,如今不啻成了他们安息的坟墓,但安宁一如往昔。
谁说这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呢?
与这些神祗们偏爱的中古小城相比,巴勒摩则完全是另一末世情景。
作为西西里规模最巨的首府,巴勒摩几乎保留着从古希腊到晚近西班牙统治的全部艺术形式,这让它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一座活力四射的考古艺术博物馆。可惜保养的程度实在太过拙劣,以至于很多时候显得有些暴殄天物。
在传奇式的辉煌过去和满目疮痍、穷街陋巷的现在,巴勒摩首先让你感受到的是它触目惊心的贫穷。
纯然,贫穷在第一世界并非绝迹,但肆虐到这个程度,当为巴勒摩所仅见。
失业和贫穷像海绵一样从这个城市吸走了大部分青壮劳力,十室九空的情形因而相当普遍。古老的民用建筑不是烟熏火燎,就是灰尘满布,荒弃之感若非战火洗劫,也恍如人迹罕至的外星球。有时,满地铺陈的垃圾让你不免讶异本地人士的生存韧劲。
但巴勒摩人仍然是乐观的。当东方面孔的我们与当地中学生擦肩而过的时候,狂热的少男少女们不明就里地冲我们大喊:“Jack Chan!Kung Fu!”,那呐喊里恣肆着一种对外部世界发狂的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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